湖畔之夜

到达抚仙湖时，已近黄昏，金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宛如千堆雪的云层，翻翻卷卷地汇聚于西边的天空，光线从起伏的山峦洒下半湖水面，形成一个个柔和的光环随着波浪摇晃起伏，一眼看去，不远的湖水披上了一层胭脂的薄媚。在这金色的霞光里，可以看到远处的湖边还有不少人在玩耍，追逐或是打闹，像一条条穿梭在晚阳中的鱼。欢快的笑声一波一波地在晚风里溅起水花，最终染上霞光的金边向我们飘来，黄昏之中的抚仙湖便向我们敞开了热情的怀抱。同行的伙伴早已经等不急了，坐在车上纷纷计划下一趟的节目，有的说要去划船，有的说要去游泳，最终意见始终不能统一，我却暗自大喜，或许不能统一才是最好的统一方式，这样的湖光山色，这样的青山碧水，适合于一个人的时光，适合于静谧和闲适。

接待我们的是农家乐的老板娘，微微有些发福，却是风韵不减，白白净净的皮肤和清秀的五官看上去缺少了农村妇女的味道，性情却格外开朗，据她自己介绍有四十多岁，许是被湖风浸透上几分水色，看上去要更显年轻，大家和她攀谈，询问附近的景点。她很健谈，为我们细致作了介绍，一个一个的细节经她生动的词汇说出来，有了非常的诱惑和质感。后来再打听，她原来并不是这里地道的农民，家在澄江县，做过导游，后来经人介绍，盘下了这个农家乐，和丈夫从县城搬到了这依山偎水的小村，从此，在这里开垦自己安居的景业。

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纷纷回屋休息，屋子的内部装修都是原木打造，纯天然的木质墙体和地板，始终保持着自然的体温和经久的纹理，推开房间的小木窗，并可见抚仙湖的千层碧波在窗外荡漾开来，以窗体为边框，天空为背景，成了一帧纯粹的风景画。霞光退去，远远看去湖水清澈碧透，宛如青瓷静卧于山间，波光起伏，有小木船在水面划行，渔人奋力摇浆，向着炊烟袅袅的家归来，女人系着围裙，给院子里的鸡仔喂食，狗儿趴在院角打瞌睡，与世无争，整幅画面因为有声有色，并有了温度和立体感，仿若置身梦境。位于天际的山体有着静默而浓稠的绿，与暗绿色的湖水连在一起，那是另一幅静穆的水墨山水画。清凉的晚风灌进小窗，整个屋子都有湿漉漉的空气，我巴不得张开肺叶，让每一个毛孔都能浸透上这新鲜而湿润的水的气息。

趁着天色未晚，随手抓了一条披肩，就着昏暗的光线，走出房间。

水边的人群已渐渐退去，但从留在这里的垃圾和零食袋来看，依旧能感受到刚刚卸去的热闹景象，繁华是人间制造的假象，最终将被自然所取代。有人在清扫，一个人认真地做着分内的工作，少去了先前的喧闹，空间像是被夜晚过滤过一般的干净，我沿着湖边走，远处的岸上有情侣在接吻，余晖里一轮月牙般的剪影，如此良宵美夜，属于浪漫的时光，值得用一生典藏和回忆。湖水波光粼粼，恍如一池星辰落入水中，水花翻卷细浪层层卷来，到了离我脚下不远的位置，又温顺退去。湖沙是一些细密的小石子，在夜里泛着青灰色，沙石里夹杂着被水翻卷上来的小贝壳和螺蛳，五光十色，形状非常纤巧，经过湖水无数次的淘洗，干净而剔透，温和的纹路上有着被湖水经年累月浸洗后沉淀下来的光泽。

走近水边，湖底石子粒粒可数，苔痕泛青，将手伸进水里，清凉的水花沿着指缝间落下，像是于指尖盛开成一朵朵透亮的水花，然后落入湖里，再也寻找不见，想必定是愿意回到湖体的怀抱。水底有暗影在轻轻摇摆，仔细看时，却是一丛丛水草植物，挺拔而不失柔顺，随着水势轻柔地摇晃。水草可以在水里自由地生长，不挑剔空气和阳光，正如人类，总是可以在各种环境里寻找到最适合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接受并是认可，然后努力地活着，活出自己的状态。

水草间，有成群的小鱼在追逐嬉戏，相亲相爱，盛世太平。湖里有鲶鱼、青鱼等二十多种鱼类，尤其以抗浪鱼最具盛名，传说是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所赐，自王母的瑶池而来。如今，“天上人间”不过是一个词汇，生存比传说要更加美丽动人，它们在清澈的湖水里，和其他的鱼类构成了另外一个栖居的群落，生长繁衍，生生不息。

立于湖岸，凝望水面。抚仙湖是中国最大的深水型淡水湖泊，珠江源头第一大湖。据说，在幽深的湖底，有一个沉睡了两千多年的水底古城，追溯源头，或许在两千多年前的这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人喧马嘶的市井景象，曾经的民居和庙宇，曾经的宫殿和祭坛，如今只成了水底的断垣和残壁，经过两千多年的山移物换，流年弹指之间，如今，曾经拥有的繁华与衰落，都成了被历史捕捉之中的一片风云，这座古老的城池已经安然沉睡于水下，永远地向人们掩埋了属于自己的真相，任这千层碧波覆盖曾经拥有的时光和岁月，成为深藏人间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

历史毕竟是历史，如今的抚仙湖畔，依旧是山河共存，人烟汇聚的地方，一个时代终将被另一个时代所取缔，时光如流水，掩埋那些洪荒的岁月，一代一代的人，顺应流年创造不同的人间奇迹。

偶然抬头，见远处小村的老槐树和柳树，相互对望于湖水之上，不禁会心一笑，如果树和树也能说话的话，它们会不会隔着湖水相互问暖，说一些会心的话打发寂寞的时光。又或许植物也有它们的交流方式，有它们的眼神或是手势，此时，就着月上柳梢头，它们也正在轻声呢喃，诉说彼此的爱慕或是思念，而我近在咫尺却不能惊扰它们的世界。刚刚入秋，湖风沁着几许凉意，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裙摆在风中飘飞，似要张开翅膀将我托起，原来面对这样的山水，一向木愚的我也会变得如此多情，妄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湖畔的一袭烟柳，在这样的夜晚，和一个人悄悄对话，说一些只有彼此方能领会的语言。

在堤岸之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借着远处天光，还能看清楚整个小村的全貌，天空是青灰的颜色，湖水也是淡淡的浅灰，黑夜给抚仙湖畔的山水披上了同一色系的薄纱，夜，还给了世界本真的颜色。于是，水天成了一线，混然连在一起，就着刚刚升起的月光，小小的村庄沾染上了浅灰色的静谧，沐浴在了夜色里。在远处湖光的映衬下，如此的暗夜似乎吹弹可破，真担心一滴水就会把它融化。一只不知名的鸟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寻宿或是觅食，它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也或许已经接受了我，胆子很大，就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挥了挥翅膀又继续跳跃，然后停在那里，歪着小脑袋，黑黑的眼睛停留在水面之上，似乎在思考或是犹豫，多了几许轻愁，或许又和我一样，其实什么都没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挥动翅膀向湖心方向飞去，我不知道它能飞多远，那么宽阔的湖水它很难飞到对岸，但是它在我的视线里并没有停下，而是向着心中的方向奋力飞去，最终，像一滴水融化在了夜色里。

午夜醒来，一轮浅月斜挂窗框，清光四射，四野寂静，小小的木屋成了诗意的源头。躺在床上侧耳聆听，偶尔有犬吠声传来，捎来人间的气息。浪涛声一浪推着一浪拍打堤岸，耳鬓厮磨之后又渐渐退向湖心，似在追逐，又似在娓娓低诉，低缓的水声形成了黑夜里唯一的节律，宛如慈母轻抚拍背时口中吟唱的那首儿歌，永远单一的旋律却经久绵长耐人回味。浪拍水岸的声音推动着暗夜，让风尘仆仆一路寻来的我，在这缓和的节拍里，被千层湖水浸湿，然后再安然送入我的梦乡。

于是，整个黑夜的世界静了下来，渐渐地，只剩下了水的声音、水的气息、水的梦境。（马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