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李发荣

1.

细浪拍打着岸边的沙石，

旧帆布上滚着雷声。

2.

雨水把深夜带到更深处，闪电是抗浪的鱼。

水中有我哭泣的婴儿，带领我回家。

3.

水鸟从岸上飞起来，它回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就像梳理一件旧棉絮。

4.

她把后背交给风，腾出双手来系扣子。

微风把上半身吹弯，像一株麦芒。

5.

月光附着在凸起的水面上，像众多

野兽的眼。木船在夜里鸣叫。

6.

长筒的水靴一脚一脚踩在水里，

等着磕疼它的石头。

7.

在渔村，人和鱼是永远的宿敌。

8.

入睡前，渔民手握谷种。窗外

一闪而过的还有山峦，明月，低处的炊烟。

9.

风穿过渔民的身体，

漏网之鱼跳到岸上，尾翅扑腾。

10.

俯身与水中的鱼交谈，鱼嘴在动，

听不到声音。深谙鱼语的人张口，不出声。

11.

作为局外人，母亲在生他之前，梦见

各式的鱼跃出水面，跳上船只。

12.

一个人潜到水底翻动一块石头。

13.

直到被湖水泡得浑身发白起皱，

他才露出鱼皮和背上的盐。

14.

一根软刺卡在喉咙深处。

鱼骨苍白。

15.

无心插的柳已成荫。

16.

三岁的儿子挑了最小的那颗石头

转身丢向海里。

17.

月亮是一个倒空的须笼，挂在另一个

月亮上。

18.

观音寺里每块石头都有流水的足迹。

19.

他把自己变成最小的鱼，在岩洞的真水里

洗净真生，混进鱼群。

20.

雨下在水里，雨下在岛上，

雨下在金沙滩上，哧哧作响。

21.

喜鹊逆风在树顶上飞行。

22.

临水而居的人家，还未钓起

理想中的大鱼。

23.

凶险之地，看不见移动的岛屿，

老船工经历了暗礁，从未抵达。

24.

浪一个接一个打来，红色的帽子

被举到了天上。

25.

蛤蟆石像一只大蛤蟆，

水里摆手蹬腿的人也像一只只蛤蟆。

26.

祖母捡到的那只贝壳，后来挂在了

外孙的脖颈上。红绳子。

27.

半截树桩立在岸边，它要告诉世界

湖水曾到过它膝下。

28.

喂猫一副鱼骨，它还我

一整条鱼。

29.

渡船系在岸边，像几头乖顺的水牛

在风吹来时，啃了几口岸边的青草。

30.

建一座庙来供奉黄昏。